我昨天安慰了一个小时的患者，自己拔管后去世了……
“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，我不想死”
前两天，一位衢州驰援武汉医务人员赵凯旋的视频在网上火了：
2月13日晚上8点，衢州市人民医院首批驰援武汉的医护人员赵凯旋，在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19楼接班时，发现病区的一名重症新冠肺炎患者情绪激动，拔掉了身上的所有导管，拒绝配合治疗。赵凯旋在病床前，握着患者的双手，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安慰疏导。最终，病人的情绪得以平复。
来源：杭州日报官方微博
2月17日，“医学界”连线当事人赵凯旋，问及视频中那位患者的近况时，她突然哽咽了。
“第二天夜班结束，我就回去休息了，再去上班时同事告诉我，你昨天安慰了一个小时的那位患者，还是拔掉了管子，去世了……”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，得知这个残忍的事实后，赵凯旋一整天都无法从难受的状态里挣脱出来。
跟这位患者有关的记忆，不停地翻涌而出。“时间长了，和患者之间是有感情的。” 赵凯旋说，不止她一个人在为患者做这些事。大家每天给患者们送饭时，都会附上一张小纸条，鼓励他们一定要坚持下去。
有一次，赵凯旋为这位患者送饭时，患者对她说：“你写了加油的纸条上，能不能写上我的名字，我要好好保留着。” 赵凯旋为他写上了名字，患者当时还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两人的合照。“我当时还跟他说，等你好了，要把这些照片都传给我。但是，没想到……”
“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，我不想死”
“13号晚上八点钟左右去接班的时候，他处于非常消极的状态。” 赵凯旋回忆起当晚的场景，患者把身上所有的氧气管、输液管全部拔掉，坚持要回家。
“因为他觉得如果再不回去的话，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了。” 赵凯旋说，这是一位重症新冠肺炎患者，在她大年初一来到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之前，这位患者已经在这里住院了。
当时接手这个病区时，患者的情况不太乐观，氧合指数基本上只能维持在50%-60%左右。如果这个数值低于40%，人可能就处于死亡状态。“他当时的状态，其实就是勉勉强强跟死亡竞争的状态。”
“我们接手一周左右，他的情况是有所好转的。” 赵凯旋介绍，2月13号时，这位重症患者的氧合指数已经达到90%以上。这跟之前相比，是一个可喜的转变。
但是，患者的情绪并没有跟随病情的好转变得积极。在武汉这个疫情重灾区，有许多像他这样的重症患者。
“可能因为在医院里住得太久了，来来回回看到这么多人一直在重症病房躺着，包括有死亡的患者，这对他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冲击。”赵凯旋说，患者很害怕自己会和那些人一样，再也好不了了。
在隔离病房的重症患者，是不允许家人陪护的。住在病房的这些日子，对他来说，绝望而又漫长。“他每天能看见的只有我们，躺在床上又没有人能够跟他交流，所以心理会比较压抑。”
当时和赵凯旋一组的还有另外一位医护，她就让自己的“战友”去照看其他的几个轻症病人，自己留在这位患者身边跟他交流。就这样，她弯着腰站在患者病床边，紧握着他的双手，给患者做了一小时的心理疏导。
“前半个小时几乎都是我在安抚他，他基本上处于拒绝跟我谈话的状态。” 看着患者那个样子，赵凯旋心里五味杂陈。明明是一个有希望的人，却突然说要放弃。
“我当时就告诉他，其实你的年纪跟我爸妈差不多大，你想家，难道我们就不想家吗？如果不是为了救人，我们何必大年初一从浙江赶来，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早日痊愈，和亲人团聚。这样，我们也能早日回家和父母团圆。您看看我，再想想您的女儿，一定要坚持下去。”
听完赵凯旋这番话后，患者情绪一下子崩溃了，开始痛哭。“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，我不想死。”半个小时以后，患者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。他说自己想回家就是希望能够见家人一面，害怕自己有什么意外再也见不到了。
赵凯旋说，网上火起来的那个视频是在她不知情的状态下拍的。当时同事在办公室看她那么长时间没回来，就折回病房看到了这一幕。
“那个时候他已经答应我要好好配合治疗，还跟我说出院的时候和妻子一起请我吃饭。” 说到这，赵凯旋已经在电话那头开始忍不住抽泣。
“那天，他加了我微信也留了我的号码。因为我知道，一时的开导是没有用的，所以打算第二天再开导开导他。” 但是，让赵凯旋没想到的是，再也没有和他沟通的机会了。最后，他还是拔掉了身上的管子，第二天就去世了。
93年的她，是父母的孩子，也是患者的亲人
大年初一早上七点多，赵凯旋突然接到电话，要求八点在医院集合，前往武汉支援。她是衢州市第一批驰援武汉的医务人员，衢州市人民医院和赵凯旋同一批驰援武汉的共有5人。
93年出生的她是这一批里年纪较小的。“来之前，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。”赵凯旋说，年前，她就隐约预料到，随着疫情的发展，身为医务人员的她，迟早会投入到这场“战役”的最前线。
当时已经临近春节，她早早地就给父母做起了心理建设工作。“我爸妈知道我在感染科工作，所以我告诉他们，我可能随时要照顾一些比较特殊的患者，到时候会被隔离在医院。”
赵凯旋认为，只有这样说，才能免除父母对她的担心。
1月21日，官方通报确诊的病例数激增。第二天，赵凯旋所在的衢州市人民医院立马开始组织职工报名。她主动跟领导申请前往一线参加“抗疫”，并交待同事们不要告诉她父母。“反正他们以为我在衢州，每天会视频通话，不告诉他们也无所谓。”
年初一下午三点钟左右，赵凯旋和同事们到达杭州。从机场出发前，她突然收到爸爸打来的电话。“我确定我爸肯定知道了，因为平时这个时间点他肯定不会给我打电话。”
接起电话后，电话那头她爸爸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，声音就开始哽咽了。后来她想说什么的时候，她爸就挂断了电话。“来这里我不怕，我最害怕的就是我父母担心。”
如今，赵凯旋和同事们来到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已经一个月了。来武汉之后，赵凯旋每天都会和妈妈视频通话。“打电话不行，我妈一定要看见我才放心。” 赵凯旋说，现在爸妈的状态好了很多，来这么久，他们也慢慢放心一些了。
刚到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时，浙江医疗队接管了两个楼层，19层和20层。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作为收治肺炎患者的定点医院，随着确诊人数的增加，医院的病房、人手都变得紧张。于是，赵凯旋所在的浙江医疗队又多接管了一个楼层。
前期刚接手工作时，需要短暂的磨合期。后来，大家的工作就进展得越来越有序。赵凯旋介绍，衢州市人民医院还带了负责院感工作的医护，他们主要负责消毒工作，其他医务人员负责护理和救治工作。
每个病区原定收治38个患者左右，病房基本上是满员的。偶尔会有治愈出院的患者，但是床位空出来的时间不会太长，就又会有新的确诊患者收治进来。
这一个月以来，赵凯旋每天都和一些重症患者密切接触。她能深切感受到患者所承受的心理压力。“那条视频在网上火了之后，我自己也发过一条，希望疫情结束后，有心理医生能够干预到患者的康复治疗中来。”
这次疫情来得很突然，许多人还不了解这个病毒的致命性时，它已经降临到自己的头上。或者导致全家都被感染，甚至死亡率升高时，一家只剩下了一个人。“这种心理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。”就像视频中的那位患者，如果不是被焦虑和绝望的情绪淹没，他不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赵凯旋是一个生性乐观的女孩，从她到武汉一线之后，朋友圈都是分享快乐，传播希望的内容。她希望自己能够把正能量传递给身边更多的人。
她之前也碰到过其他单位的同事，心理压力比较大，就陪他们聊天，缓解消极情绪。同时，她也更把患者当成亲人来看。
赵凯旋安慰重症患者一小时的视频在网上流传之后，许多人都评价她很温柔。“但是，其实我当时几乎是用喊的状态跟他聊天。谈话进行到后面时，我几乎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因为穿着厚厚的防护设备，时间太久会有缺氧的感觉。”
但是，心系患者的执着精神，支撑着她在病床前坚持了一个小时，直到患者答应配合治疗。
“我很想抱抱她，但是最终什么也没做”
视频中那位去世的重症患者，让赵凯旋回想起来就止不住的难过。这也让她想起，刚接管病区时，另一位在她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患者阿姨。
2月4日那天深夜，是赵凯旋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一个晚上。那天，她所在的病区收治了一位“特殊”又不太特殊的患者。
一位中老年女性，年纪比赵凯旋的母亲大不了几岁。也是她此次驰援武汉市第四人民医院本院的一位医生的母亲。在办理住院的过程中也经历了各种波折。
“好不容易安顿好，知道我们是浙江来驰援武汉的医护，不停的向我们鞠躬，表达歉意。说着说着突然就开始抽泣。” 赵凯旋说，了解情况后才知道，阿姨的老伴因感染了肺炎，在她住院的前5个小时，撒手人寰。
老伴去世后，终于逼疯了儿媳，拼了命的将她送进医院，家里不能再有人出事了。“那位阿姨当时跟我说，他的儿子还在医院住院。” 赵凯旋说，目前，不太清楚这位医生的状态，阿姨住院也是瞒着他儿子来的。
“那会我瞬间想到了我的父母，阿姨的感受我特别能理解，就像我妈一样，生病了从来不会告诉我，都是自己偷偷摸摸跑去医院。”
那一瞬间，赵凯旋突然忍不住很想抱抱她。“但是，我最终什么也没做，给她热了个饭，倒了杯水，叮嘱她千万保重，有事记得随时找我。”后来，同事们还画了一朵小花送给她。
早期大家都不知道这次疫情这么严重，阿姨的儿子所在的科室既不是传染科也不是呼吸内科。所以，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被感染，回家之后，又先后感染了父亲和母亲。
赵凯旋说，好在阿姨的症状并不重，属于轻症患者。但是，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，因为丈夫和妹妹都因不小心感染，最后错失最佳治疗时机，发展为重症，导致不幸去世。“所以，巨大的心理压力导致她无法入睡。”
作为一名在疫区前线战斗的护士，赵凯旋不仅要照顾好患者，还要时刻关注他们的精神和心理状态，让他们积极配合治疗。和其他医护人员一样，赵凯旋把每一位患者都当作自己的家人。
她希望远在衢州的亲人不要为她担心，她在做好工作的同时，也一定会做好自我防护。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，一定会平安凯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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